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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nterviews

專訪學者彭麗君:長遠來看,我希望香港共同體不會消失

arkochan
2020 年 10 月 12 日 pm 1:04
Last updated: 2020 年 10 月 12 日
1 Min Rea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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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Professor Pang Laikwan was interviewed by the Initium on 12 October 2020]

Contents
城邦歷史的觀看「民眾的現身」香港的共同體還在流動私域與公域非截然分明

專訪學者彭麗君:長遠來看,我希望香港共同體不會消失

 

如果一切順利,9月6日,原本是今年香港立法會選舉的投票日,市民會早早出門排隊投票,建制派要用盡全力挽救選情,而在民主派與本土派之間,該有一番空前激烈的競爭。但《港區國安法》6月30日通過,當晚即生效。之後港府先後宣布大批民主派立法會候選人提名無效,並在7月31日宣布因 COVID-19 疫情選舉要延後1年。於是在9月6日這天,取而代之的是沒有獲得警方批准的九龍大遊行,訴求是反對政府押後選舉,以及關注涉嫌偷渡而在內地被捕的12名香港人的人身權利。

當日警方至少拘捕289人,包括一名新巴司機,他因懷疑向警察鳴笛而被截停。被捕時,司機臉上戴著一副豬嘴面罩,隔著巴士的茶色玻璃,粉紅色濾罐赫然可見。這是去年反修例運動中抗爭者最標配的裝備。司機隨後被捕,警方稱他涉嫌藏有攻擊性武器「士巴拿」及「螺絲批」,並於9月10日以「不小心駕駛」罪名落案起訴。

「我感覺到警察的恐懼,明顯捉他不是因為士巴拿,是因為他駕駛著大巴士,又帶著個防毒面罩,他們最怕的可能是司機的那個面罩。」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的彭麗君教授,並不認為民間的抗爭氣氛和運動動能被國安法打沉了,「可以說(運動現在)是被壓制了,但其實什麼時候、用什麼面目再出來也不知道。」

彭麗君教授的新書《民現:在佔領時代思考城市民主》,在今年5月被翻譯成中文出版,現在的副標題為譯者李祖喬博士由英文版的「雨傘運動及之後的香港」更換而來。書中分析的是雨傘運動的經驗,但李祖喬認為並沒有過時,「討論的還是一些關於民主、主權和文化等理論性的概念⋯⋯既是拒絕遺忘,又不是抱著事件不放,而是把運動產生的能量轉化成一些有待實現的視野。」

「有待實現的視野」,指的是香港共同體該如何平等、多元地建立,以及香港是否可作為一個城邦與國家分享主權。在不少人眼中,前者曾經存在一時,後者如今則空間近無。彭麗君自稱向來樂觀,卻也認為現在比起寫書的時候情況更差了:「一是對中國信任的失落,另一個是對香港政府崩壞的痛心⋯⋯世界看到的香港某程度是一個很簡單的反極權,其實在香港裏面又有很多不同層次的掙扎」。

她認為香港的「高度自治」能否繼續,很大程度要看中國有沒有能力去了解自己某程度上也是一個集合體。中國領導人說「我的國家代表民眾」、「我做每件事都是為了這14億人」 ——動不動就說和這14億人過不去,但「民」到底在哪裏呢?彭麗君質問。

「民眾的出現」是她首先在書中提出的概念,但她不想把「民眾」僅僅視為「被壓迫者」,而是一群互相爭論、嘗試治理自己的人民;她把民主視為一個永遠在進行中的「過程」,一個民眾互相治理、而又不屈從於對方的過程。

她又討論「城邦」與「共治」,希望探討可否把民主從對國家主權或民族統一的追求裏脫離出來,把城市視為一個實踐民主的場地。她同樣不同意歷史人類學家傅柯,把「主權」視為壓制性的力量,反視其為多元的民主能量,人們管治自我,也跟別人分享權力。

香港的民主抗爭運動一度凸顯了這些價值,但行至今日,要如何繼續開放和多元,其實可圈可點。彭麗君用「部落」形容不同的政治陣營,認為走出自己的「部落」,看看別人的「部落」,更多地看到這個世界的複雜性,是重要的:「如果我們真能做到這種連接,而不是把別人看成工具,香港這個共同體可以走很遠的路。」而無論如何,香港的民主不是照抄任何國家的民主經驗,不是美國的、不是南韓的,而是在自己的脈絡裏追求的民主。

「我們如何自己先不放棄,不要讓統治者的權力越來越大,侵蝕到民間的每個角落。可幸的是,香港一向都有一個很強的公民社會,有一個很強烈的專業精神(professionalism),這些能否捉緊,就靠我們自己了。 」

如果要探討「希望」的來源,她相信,一定是在民間。

2020年7月26日,九龍區一個白色外牆。
2020年7月26日,九龍區一個白色外牆。攝:林振東/端傳媒

 

端=端傳媒
彭=彭麗君

 

城邦

 

端:我們先談談書裏你提到的一個概念,城邦。你認為所謂城邦不是一個城市形態上的概念,而是一種多層級的民主模式,更接近一種「政體」。在香港,陳雲2011年提出的《香港城邦論》曾經引發很多討論。你會如何理解這種主張?之後又有梁頌恆的「民族論」,你對「城邦」的理解,和他們的區別在哪裏?

彭:我想「城邦論」已經說得比較清楚。陳雲說,中國華夏最精緻的東西,香港可以保留,(香港還)可以取得西方社會最好的東西。香港兼得了東西方文化的精粹,有一天將它們發揚光大,令整個華夏民族都可以復興。

我自己希望用一個相反的思路來看城邦:城邦應該是所謂帝國的邊緣。其實希臘的城邦很早已經消失,這些古典的城邦留下來的遺產主要有兩項,就是民主與連接。但所謂的民主其實比較虛,因為大部分的古典城邦都沒有真正的民主,只是雅典的政治模式成為了西方民主思想的源頭。

反而連接才是城邦最重要的特色,這也成為繼之而起的港口城市(port city)的內核,這種與世界的連接也奠定這些港口城市的相對自由自主。因為它做交易的關係,這些地方有自己的教育水準、有豐盛的生活。但它永遠都會是在帝國的側邊,在帝國內外遊走,還會作為不同帝國中間的橋樑,但亦可能是不同帝國中間的磨心(注:粵語,指摩擦點)。永遠都在一個很流動的世界裏面,做生意,建立自己不穩定的共同體。

千年來這些世界城市其實都有自己的歷史,長長短短,有很多都是很快就衰落。古典城邦消失後,港口城市上場,重要的港口城市通常都有非常複雜的歷史,會成為不同的帝國和國家勢力的爭奪點,都是不斷被佔領,交易卻不斷。

香港會不會有機會去到某一個位置,當世界格局轉變的時候被犧牲呢,是有可能的。尤其是中國和美國之間,不知道有怎麼的去向,香港如果夾在中間的話,可能很快被邊緣化(edge out)。但這件事真的要發生的話也不是一兩天的。所以我唯有希望,香港能堅持住這樣的狀態,香港要建立的民主也希望可以在這個狀態之下(建立),所以這個民主不會是南韓的民主。南韓是一個單一族群的國家,所以他們建立民主的路,情感關係、世界格局、南北韓國家分裂等,這些東西都跟香港很不同。我們可以怎樣呢?其實民主也可以在這樣流動的狀態裏面發生,香港也可以繼續做一個城市應該要做的事。

端:我們的確是深陷於現代國家體系之中。在你看來,城市應該要做的東西是什麼?

彭:邊界貿易、人流很多、貨流很多、ideas會有很多、會很多變,人來人往,帶入的東西不同,亦都會帶走一些東西,城市的個性和民族國家不同。如果我們的民主可以在這種狀態中開展,香港可以是一個開放和多元的地方,但這種流動性也不利建立任何單一的政治思想,繼續亂哄哄,這也是一種很有生命力的狀態。

所以香港是可以跳出現代國家體系的狀態的,如果你用比較樂觀的看法的話。因為香港不是一個國家,是國家的一個城市,但香港這個城市不是在國家裏面,而是國家外面。這個邏輯有自己的歷史。那會否發展到一個屬於這個地方的民主制度呢?這是我一個最大的希望。

端:在書中,你提到城邦比較重要的一點是要去「分享主權」。現代社會中,提到分享主權,人們往往會想到歐盟的實踐。但歐盟在疫情中也被很多人批評,一些觀點認為「歐洲精神」出了問題,那種「超世界」的理念本身是「不可行」的;也有觀點覺得這正正說明歐盟沒有主權,沒有民主的授權,是靠官僚維持這一套的運作。這些圍繞主權和超主權的討論,對香港有什麼啟示?

彭:歐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體系,歐盟的建立,是通過各個成員國互相建立一套在國家以上的集權再分權,即是自己國家有自己的主權,也希望可以分享一些權力出去,在國家以外一起運作。可以想象一定是「一鑊泡」(粵語,一鍋子水泡,比喻事情一塌糊塗)。當年能夠成事,其實是一件很感動的事,歐洲的人自己都覺得很驚訝。因為歐洲打仗打了幾百年,他們的民族、國界、語言、文化都混得很亂,恩仇都很深。

所以歐盟的出現,一定要有很多協商、有很多官僚,否則就運作不了,至於它能否繼續維持,就要靠歐洲人自己的智慧了。現在未解散已經很好了,另一個例子是美國,美國是聯邦制(federation),下面有州政府,他們亦確實某程度做到這樣的狀態。州政府本身亦有一些自己的主權,聯邦政府也有主權, 建立了美國。

香港的所謂高度自治能否繼續發展,很大程度看中國有沒有能力去了解自己某程度上也是一個集合體(assemble)。宋朝的時候很小,唐朝和元朝很大,明朝很小,清又很大。當中有很多民族關係,有很多不同的制度在運行。宋和唐不同,唐和元和清又不同,雖然他們都是幅員廣大,但他們的系統也很不同。 就要看中國政府或人民有沒有這樣的智慧,認識到不是每件事都是「自古以來」,而所謂的「古」根本在不停演變中。

建立一套體系一定有很多鬆緊張弛的動力關係,「一錘定音」可能只帶來很短暫的凝固。但中國現在是越收越緊,而主權這概念被描述得越來越神聖。主權是一個歐洲話語,當中有非常複雜的歷史和張力,被中國挪用後再加上自己的歷史邏輯,例如儒家的道統和天下觀,變成今天這個樣子。

但西方現代主權一個最重要的元素是「主權在民」,那在中國,民在哪裏呢?沒有民的參與和授權,如何支持「國家代表民眾」、「黨的利益代表14億人的利益」這些話語?動不動就說上「和14億人過不去」這些話,把對話空間壓縮到那麼緊,令事情沒辦法開展。就像下棋,永遠沒有活棋可以讓大家走。

2014件11月20日,雨傘運動金鐘佔領現場。
2014件11月20日,雨傘運動金鐘佔領現場。攝:Chris McGrath/Getty Images

 

端:歷史或現實中,你能想到什麼城邦和大國分享權力的例子嗎?

彭:古典城邦和現代的城市很不同,後者一定要在民族國家下生存,新加坡是一個國家。香港是一個特例,我們就用一個特例的方法去看待香港。

端:你認為城邦的另一個特點是「共居」。 書裏用2014年的雨傘運動來舉例,比如社區裏面的乒乓球桌也可以「有傾有講」(有商有量)。 在經歷了反修例運動、《港區國安法》出台之後,你對這條社會路徑是否還有信心?

彭:現在真的很難,因為不單止是國安法,現在的限聚令,只能四人或者二人,要如何共居呢。要整活社區估計要等疫情過後,但疫情過後政府會否把「例外狀態」恆常化呢?這是全世界也在問的問題。現在很多人因為疫情而與人隔絕的狀態,就真的不是很健康。

我在書中提出的共居有兩個層次,社會性的和政治性的,前者是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,後者是大家一起參與政治討論和實踐。反修例的狀況和之前我們說佔領其實很不同, 因為佔領的時候,是一些有政治共識的人一起住,基本可以開展政治性的共居關係,但在反修例運動,沒有佔領區,我們必須回到自己的社區,其實是由不同的政治部落的人組成,首先的社會共居都變得很困難,更遑論政治共居了。

反修例運動的時候,社區有很緊張的關係,除了警民關係很糟糕外,還有很多藍黃矛盾,很多仇恨,如何共居呢?例如連儂牆,黃絲通常覺得它是一種團結的象征,但相比之前的佔領區只有黃絲,反修例時期的連儂牆在各個社區出現,大家都會經過,張力很大,它承載了很激烈的愛與恨,恩與怨,大家如何在這種狀態下生活呢?其實難度很高。

一些悲劇發生了,例如將軍澳連儂牆斬人案,被斬女事主到今天還承受很多傷痛和壓力。但在一些連儂牆上,黃藍兩方確實很不情願地建立了一些共識,例如你什麼時候貼、怎樣貼,你撕我貼?抑或我走過的時候表現出的憤怒和不齒?可能會有很多爭執,但很多時候去到某些位置大家懂得放手。可能街坊互相責罵,之後也許有其他人勸訴,有時候各自回歸自己的生活,有時候就大打出手,有時懷恨在心。

可幸的是,在社區裏也很多人慢慢學會了如何與不同政治思考的人一起相處。日常中我們見到很多衝突,爭論後大家學會解散,解散後第二天再爭論,到慢慢去建立一些界線,可能會繼續有某程度上的溝通,有時不行,準備要打架的時候,又學會放手,學習怎樣和對方一起生存,這是最困難的,但也是民主的真諦。

端:在反修例運動中不少人觀察到,一開始的時候示威者們更多會協商,比如在前線的時候要衝還是不要衝,對「藍絲」或其他路人的採取何種態度。但到運動後期,不少人擔心的是這套機制似乎失控了,出現了「私了」,甚至說可能未必會有人出來阻止,或者有人阻止也不是很有效。

彭:這是一個民主實踐很重要的問題,就是我們對群眾的信任可以去到哪裏。中大(之戰)也很明顯,自治的那幾天就是最明顯。從一開始校內和校外的朋友已經爭吵得很厲害,外面的人要說要燒掉學生會,學生會的人說那我沒有話說了。可幸的是大家的溝通沒有停止,雖然很多地方都溝通不到,但其實有些東西是建立了共識,但可能不是可以講、可以寫的守則。可能是一些東西說了很久,我講了十句你聽到一句,你說一百句我聽到五句。

 

1997年6月30日,香港回歸前一天,街上有特區區旗與國旗飄揚。
1997年6月30日,香港回歸前一天,街上有特區區旗與國旗飄揚。攝:Richard Baker / 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 Images

 

端:從1997年以來,港人一直會認為國家協商權力是可行的,至少是可以討論的。但2014年雨傘運動之後,中央開始提出「全面管治權」,這個協商的理想空間到現在似乎會更加小。

彭:香港在學習建立自己的共同體,奶茶聯盟也可以是一個共同體,我當然希望中港之間也有一個共同體,但這個願望越來越虛無縹緲。中國的權力核心非常封閉,內鬥非常嚴重,中間發生什麼是我們無從得知。香港的前途被置在這樣一種權力體制下確實讓我們痛心和憤怒,但憤怒過後還是要生活,我們還是要關心身邊的人。

現在的情勢看,確實是悲觀的,中國的內部權力似乎越握越緊,沒有人可以挑戰,哪怕只是提出異議。在今天的政治形勢,若要期望中國政權去放過香港,其實是很難的,但香港能否自己造就一些空間,繼續保留自己的個性,我覺得暫時看上去還是可以的。

端:從哪裏可以看到你所說的這種希望呢?

彭:其實都是民間。就好像現在說國安法下來了,我們如何自己先不放棄,不要讓統治者的權力越來越大,侵蝕到民間的每個角落。可幸的是,香港一向都有一個很強的公民社會,有一個很強烈的專業精神(professionalism),這些能否捉緊,就靠我們自己了。

歷史的觀看

 

端:香港一直是一個有政治經濟實體但沒有主權的地方,甚至按照你的說法,香港的「主權」很多,是「共治」的狀態。而另一方面,香港歷史有一些既定的講法,比如說香港本身是一個小漁村,在中西方冷戰中是很重要的一環,回歸之前和之後如何在中西之間發展起來;去年端採訪李家翹、蔡俊威教授時,他認為香港是「無數條線交匯的一個點」,要從歷史上找到香港的自治或自主性,相當於重建歷史觀看的視角——本身是看你在大國中間的位置,現在是看自己的位置。人們有時會迷失於怎樣去看香港的歷史問題上。你怎麼處理這種對歷史「本源」的追尋或論述?

 

2019年6月9日,103萬港人上街反對《逃犯條例》修訂,創回歸後歷史新高。
2019年6月9日,103萬港人上街反對《逃犯條例》修訂,創回歸後歷史新高。攝:林振東/端傳媒

 

彭:歷史是很重要的。如果我們只看今天,環顧全世界的政治狀態,其實都有相似的地方。尤其是2019年到現在,這兩年,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種類的抗爭。但若我們細看每一個抗爭又很不同,尤其是當中的歷史脈絡。可能有些很大的東西在牽引,像 David Harvey(大衛哈維,國際前沿社會理論家)所講的帝國主義、新自由主義,又或者全球化的適得其反等等。但細看每個地方的歷史軌跡都很不同,如果多一點理解人民不同的經歷,你就可以多明白一點,他們在這個時刻,在掙扎些什麼,而他們將會面對的可能性和香港又很不同。

歷史是一個很迷人的東西,我很喜歡本雅明(Walter Banjamin)的歷史觀。他其實是不斷在寫歷史,但他是在尋找歷史的失敗,是(在找)一些閘門。他覺得歷史中不同的人都在行動和工作,在尋找出路,但一些門在不同的位置被閘下,(使得我們看到的歷史)好像只有一條路出來;其實是因為很多門都閘下,所以我們見到的歷史其實是很小、很單一和很少可能性,各種可能性在以前已經閘下。

所以要看那些 moment 其實很難,因為已經閘下,已經沒有辦法繼續,很多人曾經在想很多東西,但做不到。而我們作為歷史的閱讀者就要去找回一些可能性,也就是尋找歷史的死亡和開端。死亡和開端某程度上是同一件事來的,如果我們可以把已經關了的門重新開啟,每一度門都是一個全新的將來,全新的世界。

阿倫特描寫本雅明,就說他是一個撿拾珍珠的人,他會跳下水裏找回珍珠。那些珍珠可能只是一些糟粕、一些骯髒的東西,給一隻蚌吃掉了,變成了珍珠,他就把這些珍珠找出來。有趣的地方是我們怎樣把它找出來,和怎樣去將一些死了的東西變回活的東西,變成我們對將來的期盼。歷史可以是怎樣,其實正如我們看將來是怎樣一樣,無窮無盡。

相反,很多政權和當權者在重構大歷史的時候,總是在選擇他想說的東西,成為那條所謂的主流(mainstream),再成為一個權威論述(authoritative narrative)。所以我很欣賞和感謝那些不斷在主流以外說不同故事的朋友,他們讓歷史活過來。

 

「民眾的現身」

 

端:你用「民眾的現身」總結香港的狀態,認為從傘運到反修例運動,兩次突然發生的事件改變了香港這個城市,發展出一種民眾的現身狀態。比如你認為除了上街抗議的政治行動之外,還有一個社會群體乃至社區出現。比如出現了辯論、合作、「各自爬山」的觀點,等等。但很多人也會問,2014年到如今的這兩次運動現在都有些沉寂(die down)。你認為這種動能會持續下去嗎?「民眾的出現」會否消失?

彭:我想到最近看到的一個細節。9月6日遊行的時候,有警察捉了一位巴士司機。我感覺到警察的恐懼,明顯捉他不是因為士巴拿(粵語,螺絲批,螺絲起子),是因為他駕駛著大巴士,又帶著個防毒面罩,他們最怕的可能是司機的那個面罩。一個面罩還是有很大的能量,要出動這麼多警察。

可以說(運動現在)是被壓制了,但其實什麼時候、用什麼面目再出來也不知道。對香港普通市民來說,很可能覺得這個面罩並沒有什麼,但對於政權是一個很大的恐懼。

2019年7月10日,油塘地鐵站旁的連儂牆被人破壞,晚上年輕人重新張貼「香港人加油」標語在牆上。
2019年7月10日,油塘地鐵站旁的連儂牆被人破壞,晚上年輕人重新張貼「香港人加油」標語在牆上。攝:陳焯煇/端傳媒

 

其實香港已經很厲害了。我們對本土有很大的承諾與獻身,對黃色經濟圈、香港的手足之情。我不覺得這件事會很快消失。

反而我覺得需要做得更多的,是將這種對自己地方的感情投入放大一點,或者多看一點連結。例如之前白羅斯(Belarus)的事,很多人都會在 Facebook 上轉發 Belarus 的抗爭。這件事情是好事來的,可以在別人的痛苦上看見自己的痛苦,又或者通過自己的痛苦去經歷別人的痛苦。這對於自己困在自己的情感裏,是很大的跳躍,是一個同理心(empathy)。

如果有這個同理心,無論你處理自己的問題,或所謂敵我關係、簡單如家裏所謂的黃藍對立,同理心可以幫我們離開自己或自己的「部落」(tribe),看看別人的部落發生什麼事。如果我們真能做到這種連接,而不是把別人看成工具,香港這個共同體可以走很遠的路。

端:民眾的出現是等於民主的出現嗎,還是有些微的區別?人們很難避免去問:民主和自治怎樣可以不變成民粹和排外?當然,民粹是一個中性詞,很多誤用都是貶義。

彭:如果用阿倫特的話,民眾需要一個現身的空間,就是有一班人願意放下自己個人或私人或社會關係,進入這個政治空間,然後互相去討論、一起去為一個地方做一些事。對她來說,這是最低也是最高層次的民主,因為這群人進入一個公共空間去討論公共的事,所以這群人已經成為自己的主人。

民粹是一個永恆的問題。譬如整個共產革命,由列寧開始,都已經在問,我究竟信不信得過自己的人民。對列寧來說,在無產階級專政之上,一代要有共產黨的帶領,黨一定是 avant-garde,即是前衛的、帶領群眾的,而不被群眾帶著走,因為群眾有很多私心,或一定會發生爭拗甚至衝突,所以一定要有黨。黨理應可以反映和整理這些群眾最重要的需要,再回來給予群眾最好的東西。

到了中國共產黨,把蘇聯的「無產階級專政」變成中國的「人民民主專政」,再加上「群眾路線」,其實已經加強了民眾在革命上的領導部分。但民上面還是有一個黨,因為黨始終不能相信人民,覺得人民需要領導。

我們在歷史上也確實見過很多,由法國大革命開始,如果由得眾多的人想怎樣就怎樣,對文明(civilisation)會帶來很大破壞。我們必須坐下來討論各人的權力和義務,這就是政治。所以其實「相信人可以到什麼程度」(to what extent we can trust people),是一個永恆的政治問題。

端:既然這是一個永遠都不可以解決的問題,你覺得人心中是否需要有一條「界線」?你如何看香港目前的這個趨勢?

彭:很多政治理論都在探討有關問題,由霍布斯(Hobbes)講 Leviathan(利維坦)開始已經在問這個問題:就是人是信不過的,必須把個人的自由放到政府的手上,但這又會變成專制,不論右翼還是左翼都會。

其實過去一年看見,香港出現很多問題,但總的來說,香港比世界很多地方踏出了更大的可能性。2019是一個很大的挫折,但香港某程度上已經很自律,如果這樣去詮釋的話,已經是「還想怎樣呢」。

 

2019年11月12日,香港中文大學二號橋,警察與示威者發生衝突。
2019年11月12日,香港中文大學二號橋,警察與示威者發生衝突。攝:林振東/端傳媒

 

香港的共同體還在流動

 

端:文化人類學家阿巴斯(Arbas)曾經說香港的文化屬性是「消失」,所有東西都在消失;還有一個概念叫做「民主的瓦解」,認為自由主義下每個人被分割成原子或消費者,而不是生產者的姿態。但今天很多人又覺得香港形成了一個「共同體」的身份,你對民眾的出現的論述,是否不同於這兩種判斷?

 

彭:其實我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人,所以對世界還是抱有希望。 但明顯香港很多東西現在是向下跌的,不知道跌到什麼時候,又不知道可以到多低。

端:所以你不同意阿巴斯的「消失論」和「瓦解的民主」?你會如何評價香港現在所謂的共同體?

彭:我希望從長遠的歷史角度來看,香港這個共同體不會消失。

我們這些「左膠」當然希望這個共同體可以越來越包容。我們明顯見到抗爭主體,對於很多少數族裔、對於不同性別傾向、不同階級和背景的人多了接納。有朋友說過,在抗爭的街上看見穿黑衣(black bloc)的男生拖著手。我想如果他放下面罩,在普通的日子,在同一條街上,就不一定會在街上拖著手,但在抗爭的狀態裏,這個共同體的包容性可以很強。

少數族裔也是,他們通過參與這些抗爭活動找到自己、及(自己)對這個地方的關係。所以「他者」是很模糊的、流動的。也有一些人,覺得自己的身份在運動的發展中越來越被邊緣化,也是令人沮喪的。身份認同其實是一個很流動的東西,個人和群體的關係其實很細膩多變。所謂的共同體是一支雙刃劍,對人的傷害也可以很深。

端:有一種批評認為人們現時情感大過理性。在政治行動中,情緒是否是不可避免的?

彭:過去一年大家的情緒真的很多。有時候我也會問為什麼大家都會這麼激動呢!(點解會咁激呢大家都?)我們常常以為男人很中性沒感情,女人有很多情感,但在很多政治事件中,這個狀態是倒轉的,很多時候最大的情感是由那些「佬」發出的。可以看見情感一直在男性裏面有,但他們用不同的方法表達,有不同的地方去發洩。

端:有一種心態是認為香港本身是從一個很自由的地方跌落,所以所有在面臨的東西,對人們都是新的,就會有這些非常強烈的起伏。

彭:其實經歷這幾年的掙扎,很多香港人看世界多了一個層次,裏面有更多回轉的空間,是好事。

端:但很多人會說,大家本身不需要有這麼多 suffer,應該可以在自由的世界自由的說話。

彭:權力(power)是永遠存在的,在任何地方,自由或不自由的世界,都會這樣。這個複雜性在任何地方都會出現。在歐美,他們有選票的地方都一樣會痛苦,因為他們不一定相信另外一邊的人。

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的彭麗君教授。
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的彭麗君教授。攝:林振東/端傳媒

私域與公域非截然分明

 

端:總結來說,你的這本新書的問題意識是:香港要如何建立一個共同體?如何保持參與其中的平等和多元?目前為止,你有更多答案了嗎?

彭:現在比寫書的時候更難了。尤其是現在種種的秋後算賬都讓人很氣憤和氣餒⋯⋯所以這本書出來的時候我心裏很折騰,覺得講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⋯⋯現在沒有很多人罵這本書我已經覺得很好了。某程度我知道這本書有很離地的地方,但它確實代表我曲折的思考。阿倫特年輕的時候很不齒哲學,覺得那些只在思考不行動的思想家沒有用,但在她的後期著作中,她重新擁抱思想的重要性。我沒有她的折返,可能因為我的行動能力真的很低,想來想去。

端:你和阿倫特的對話之後,在思想和行動之間,有哪些不同或新的發現嗎?

彭:最大的掙扎是身份。我明白為什麼阿倫特想我們丟下一些自己本身的生物性的(biological)和社會性(social)的身份,去進入一個政治空間,但這是不可能的。 我們一定會帶著一些感情、私利、一些 frustration 進入公共空間,再將很多東西帶回自己的私生活。

阿倫特會覺得這是很不健康的, 私生活就是私生活,你和身邊的家人朋友應該要有自己的情感空間,然後政治生活應該歸入政治空間,希望可以分開。這是很理想的,某程度上我非常贊同,但大部分的普通人真的做不到。很明顯香港和全世界都做不到。當真的做不到時,如何同一時間去保持邊界(keep boundaries)、保有意識(keep awareness),同時接受(accept)這些東西互相進出,而不會淹沒(overwhelmed)我們自己的日常生活,是很困難的,需要更加大的自由、尊重和勇氣。

我明白,當你看到很多人將個人憤怒帶入公共,又將公共的憤怒帶入個人,會覺得是非常之不健康,對於社會、個人都很不健康。但又可以怎樣呢,因為這是人性的一部分。簡單來說所有人都是生活在各種兩難中,要去找自己的位置,談何容易。人的智慧就是如此一點一滴累積的吧!

(實習生黎愷盈對本文亦有貢獻)

 

(原載於端傳媒 2020-10-12:https://theinitium.com/article/20201012-opinion-interview-pang-laikwan/?fbclid=IwAR1QCtnWTIaauyhyoFYF9fbhKFq7R_uckSIoyGcv6C_OmjTSIyJpDqcgQ6M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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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Comment 1 Commen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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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2023 年 4 月 16 日 at am 5:14

    I don’t think the title of your article matches the content lol. Just kidding, mainly because I had some doubts after reading the article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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